汉语言文学2022级4班 胡丛妍
越人歌
【先秦】 佚名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喜欢诗词，尤其喜欢先秦时期留下的篇目。那些早已不知道作者踪迹的诗篇，却藏匿着一个男子或是女子热烈的情感，仿佛一眼就看得尽千年前的灵魂，是他的，亦是我的。欢喜抑或是哀思，都是那样的明显，却又直入心灵。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山有木兮 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仿佛只有在这些词句中，我们才能真正地窥探到其中的自我，无关性别与身份，无关等级与地位，看得到的只 有一个人从心里抒发出的真挚的情感。
我曾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复吟咏，在课本上的字里行间品读出千年前对君子淑女的赞颂与择偶标准的选择，我们赞颂爱情，所以赞颂君子与淑女的结合，把这看作千古流传的佳话，我亦如此认同。情感的懵懂有了初次的感悟，我怀着少女心绪默诵着“执子 之手，与子偕老”“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诸如此类的诗篇，理想化地想象着才子佳人崇高的爱情。直到我看到这首于历史长河中历尽岁 月沉沦而脱颖而出的《越人歌》，我才觉得我真正地第一次认知到了情感。
初读之时，我才初中，我只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两句，还是来自一次偶然，我在繁杂的网络词句中，一眼就望见它，并为之深深触动，我无法表达那是怎样一种感受，也无法在幼稚的年纪去讲述它深邃的含义，只好浅阅它的出处，并通读了全文。我原本想这一定是个极其动人、缠绵悱恻的爱情 故事，却不想是这样短小的诗篇。尽管小女生的言情八卦心理顿失所望，但我仍然认同这句诗的优美与动人，终于耐着性子去了解这首诗所讲述的故事。楚国的王子子皙过河时被划船的越女所爱慕，越女用自己的语言唱出这首表达爱慕之情的歌，或许是越女的眉目太过炽热，歌声又太过婉转，王子虽不听懂越女的语言，却专门找人翻译了越女的语言，因而得知了越女的爱慕。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在我看 来这是个没有结尾的故事，每每看到这句诗,我仍会想后来如何了呢？王子去寻找越女了吗？王子会不会将越女带回宫呢？那时的我太过注重故事的结局，以至于忘却了去看这一段情的本质与现实。但当我不那么幼稚地带着现实去想这首诗，我亦大失所望——尊贵如王子，卑微如越女，这样云泥之别的身份差距和 那样森严的等级制度怎会允许这样的结合呢？若再深究，我一定不会快乐，王子得知越女的心意后，亦倾慕于越女的才情，带她回宫，两情相悦，这似乎就是我所想象的结局。可两情相悦未必会长久，现实的结局也不会是止于相 知，年华会消逝，新人会出现，情感会淡漠。终于，我不再纠结故事的结局。
年岁稍长，我终于试着去读懂越女的心思，去探求《越人歌》所蕴藏的情感，把它看作是一个人的独白，而不是两个人的爱情。越女在船上吟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晚是怎样的晚上啊，我划着小舟在溪流中漫游。作为船娘在溪流上飘荡已是常事，为何越 女要在今日这样感叹这个夜晚，这仍是一个平 凡的夜晚，我感知着她的心情，隐隐窥见她的愉悦与快乐。“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竟能够与王子同船泛舟。 我终于明显地得知她快乐的源泉，她的快乐不 在于今晚亦或是今日的特别，而在于她在今日的晚上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子，那么今夜注定变得不凡特别。这样反复的吟咏，诉说着越女激动的心情。“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王子礼遇我，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嫌弃我。此时介意身份的并不是王子，而是越女自己。也许越女送过千万人渡河都不曾考虑对方的身份，亦不会想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哪怕对方是王侯将相，而她的心也始终在这一方溪流之上撑一支长篙摆渡，这只是她的工作，但终于有一天，她蓦然邂逅自己心悦的对象，她变得欣喜而自卑，更因王子的友好为自己的爱慕增加一个理由。“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我的心情躁动不止，无法平静，因为我认识了王子。爱慕让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不同，只要这个人站在我面前就能使我欣喜若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山上有树木，而树木有枝丫，我心悦你你却不知道。树木有枝丫是世人皆知的常理，而我心悦你只有我自己知道。终于越女难以平复的内心被这样唱出，带着窃喜与悲伤。在等级制度下，表达爱意只能 是尊者向卑者，而不能由身份卑微的人先开口。也许越女在那一刻为语言不通而感到庆幸，王子身份高贵，她的爱意势必不能轻易宣之于口，但王子听不懂越地的语言，她终于能够勇敢地向王子表达自己的爱慕，那样真挚热 烈而无所顾忌。也许爱一个人就该勇敢，爱应当是大方的。
随着深入了解，我听到另一个不同的版本。《越人歌》 被收录在刘向的《说苑·善说》，楚国襄成君册封受爵那天，身着华服伫立河边，楚大夫庄辛心生欢喜上前行礼，想要握襄成君的手，襄成君的地位高于庄辛，认为他不尊重自己很生气。庄辛便洗了手，给襄成君讲 述了楚国鄂君子皙的故事，子皙坐船出游，越人船夫爱慕他就为他唱了一首歌，歌声婉转动听打动了子皙，子皙便命人翻译了歌词从而得知了船夫的心意，并送了他一条绣花的毯子与之同床共枕。庄辛进而询问襄成君：你的身份低于鄂君，我的身份高于船夫，鄂君仍可以接受船夫的爱慕，我为何不可以握你的手呢？襄成君因此答应了庄辛的请求。《越人歌》中的越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敢于这样炽热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情意，哪怕时过境迁，千年的岁月已流逝而去，这份勇敢却始终被人铭记。爱不该含蓄至隐，不该无声默默消逝。我们总是主张含蓄的感情，羞耻于表达自己的情谊，要让人在一点一滴去感触，却总容易生出误会。需要含蓄婉转的永远是表达方式，而不是爱意本身，如《越人歌》中的直击人心的千古名句——“山有木兮木有 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在表达爱意之时，亦要起兴，先言他物以引所咏之辞，我心悦你与山上的树木枝丫无关，但“枝”通“知”，我以此 缓解我的紧张与唐突，才好让你知我心意。
